栽禾如画“五线谱”
2018-08-01 16:55:06 来源:今日建阳 责任编辑:王俊杰 我来说两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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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后的一天,家在闽北农村的外甥结婚,我和老伴专程前去庆贺。一路上透过车窗,多次看到农民兄弟在水田里插秧(种晚稻)的画面,自己青少年时代生活的建阳县黄坑公社农民栽禾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回想起来,那不是一般性的劳动,而是另类的艺术表演——在肥沃的水田间,描画绿色的“五线谱”。 “栽禾”与“锄禾”,一字之差,性质迥异。“锄禾”啥意思,中国人都知道。“栽禾”这个词,知晓率却不高。也难怪,它是闽赣等地一些山区的方言。??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千多年来,唐代诗人李绅的这首《悯农》,所以能够口口相传、妇孺皆知,不仅因为它是告诫人们节约粮食的良言佳句,同时也是对挥汗锄禾的生动写照。锄禾,弯着腰,弓着背,费着力,委实累人。更何况,禾苗栽下去的前期,一般要“锄”二至三次,焉能不辛苦。栽禾,即插秧,也不例外。南宋诗人杨万里的《插秧歌》可以佐证:“笠是兜鍪蓑是甲,雨从头上湿到胛。唤渠朝餐歇半霎,低头折腰只不答。” 都说,地大物博。其实,地大不止物博,语种或者方言也多得很。对同一件事,或者同一种物的称谓,五花八门,各有意味。比如插秧,不仅叫法上,截然不同,而且方法上,也不尽一致。 插秧,在我的出生地福建莆田,叫做“布田”。虽然汉语辞书中,找不到“布田”这个词,但在古代汉语中,“布”有“陈列”“展开”,分散到各处的意思。而“田”,指的是耕种的田地。“布田”,便是借用“布”和“田”的相关词义,来指代将秧苗展开、陈列(栽插)到水田里的农活。 少年时代,在莆田农村,我多次看过大人“布田”。“布田”之前,要先拉好秧绳,好比在稻田中“画跑道”。 秧绳通常是用棕绳或尼龙绳编织而成的,既结实又不怕水的浸泡。每根秧绳长度都在数十米,须够得上从田的这一端拉到那一端,且既要拉紧,又要拉直。一条条秧绳按照一定宽度间隔拉好,并用一头削尖的竹片固定后,一伙“秧手”们便有说有笑下到田里,有章有法同时开“布”——弯下腰身,两脚平跨,一手持秧苗,一手分接若干棵秧苗,如鸡啄米般,一一快速插进田里去。一边插,一边退。这样,插下田的秧苗,就不会被踩到。 “布田”看似轻松自如,实则彼此较着劲儿,如同比赛一般。技能高超、动作敏捷的人,可以一路领先、洋洋得意;技能一般、动作偏慢的人,稍不留神,就可能被左右两边的人超越“夹在”中间,俗称“关鸭子”。谁要是被“关鸭子”了,说明“技不如人”,虽然不会因此而扣工分,但难免会自感丢了脸、没面子。因此,插秧的过程,真可谓是“不用扬鞭自奋蹄”呢。 我那时还小,像“车水”之类的农活,偶尔还能有模有样地滥竽充数,而“布田”就只能帮着送送秧苗、拉拉秧绳了。再大的水田,因为拉了秧绳,即便是初学者,也不会“失之千里”,以致“越界”把秧苗“布”到别人的“跑道”上去。1965年金秋十月,我家响应政府号召,移民到了闽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建阳县黄坑公社鹅峰大队。第二年,“文革”拉开了序幕。无书可读的我,成了“小小农民”,只好跟着大人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插秧,则是稍后几年才开始学的。 鹅峰人称插秧为“栽禾”。在鹅峰,不论是村庄附近比较规则的方块田,还是山垅上既窄又长的梯田,一概无需秧绳“画跑道”。这样,不单减轻了挑秧绳的负担,而且省去了拉秧绳的时间。不过,却增加了插秧的一定难度。无怪乎,当地素有“栽禾师傅割禾人”之说。意思是,栽禾是技术活儿,割禾是简单劳动。这话不假。割稻子虽然也累,但只要有力气,谁都干得了。只是,效率或快或慢,有所区别罢了。 常言道,万事开头难。“栽禾”也一样。栽禾的“开头”者,通常是技术高超、经验丰富的“老农”。倘若是长而弯的梯田,就因地制宜,或弧形,或“S”形,顺“埂”自然、随“埂”而变。期间,如若遇到田埂突出部位,就加插几棵秧苗,种上一个或二三个两头尖、中间宽的“小月亮”。如此这般,领头者一路栽去,其他人在一侧跟进。当一丘田“栽”满后,放眼望去,既像树木的“年轮”,又似绿色的“五线谱”——间隔均衡、线条流畅,弯曲自如、颇为美观。 如果是相对规则的方块田,则又是一种方法了——由一名技艺过硬、众人信赖的人,从田中央“破田领插”——在田这端中间某个部位,选好田那端某个“目标物”,可以是一块明显的石头,也可以是一丛醒目的野草。连瞄带看,对准“目标”,先插上若干秧苗,作为“基准兵”,而后转过身来,一路退着把秧苗“栽”到田里,其他人随后在左右两侧梯次跟进。领插者不单动作要快,而且插得要好——行距株距如尺量,横平竖直斜成线。这样,跟进者就“有章可循”了。 实践出真知。不少看似粗笨的农活,既蕴含着智慧,也潜藏着特色。我学习栽禾,是从十五六岁开始的。一次工间休息时,我不解地请教生产队长范永恭:禾怎么“栽”,都会长谷子,干嘛要这么用功、如此费劲?他不假思索地说:禾“栽”得好,不只是好看,还方便以后耘田(锄禾)、塞灰(施肥)等。范队长是栽禾能手,他热情地鼓励我:栽禾的确有点难。但只要记住一句话——禾要“栽得光”,就得“湿裤裆”,你就会慢慢“栽”好的。我把队长的话记在心里,边领悟,边实践,终于悟出个中奥妙:栽禾时身体要尽量后座下蹲,甚或屁股贴近水面、弄湿裤裆。这样,边“瞄”边“栽”,即使不能“栽”得像老农那样好,也不至于歪歪斜斜,如扭麻花。 当年,在闽北农村,任何男人,只有掌握了“栽禾”的真功夫,才算拿到当农民的“合格证”。如今,随着农业机械化的普及,昔日那种“贴地式”的“裁禾”,已难得一见了。这次回农村“吃喜酒”,见到有的农民正在操控插秧机插秧,如同穿越时光的隧道,唤醒我对当年“裁禾”的记忆与怀想,那流畅的、绿色的“五线谱”,仿佛又展现在眼前。(张桂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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