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安边之策
2022-12-28 08:54:22  作者:祝熹   来源:宋慈传   责任编辑:


淳祐七年(1247年)四月才过不久,宋慈到了湖南衡阳的提刑司治所。才安顿下来,就听说旧时朋友陈韡也来到湖南潭州了。

来湖南的陈韡身任多职:知枢密院事、湖南安抚大使、知潭州。

同时,节制广西军事。

陈韡以一己之力,肩挑湖南、广西两路军务。

一到潭州,陈韡马上以元枢(枢密使)的身份置立大使行府。又一边辟宋慈为参谋,身份是——大使行府参议官。

早在淳祐五年(1245年),朝廷就任命陈韡兼参知政事——是协助宰相处理事务的副宰相。那年十二月壬午,太史奏报说日食将在正旦日(正月初一)发生。理宗帝下诏说他在十二月二十一日开始避离正殿节俭膳食,并要求臣子们想办法去补救那些有缺陷有弊病的政治措施,寻找消弭灾变的方法。淳祐六年正月朔日,发生了日食,虽然时间偏差近一个月,但日食事实上发生了。理宗决计更新朝政,任命赵葵专主军务,陈韡专理财用,并根据陈韡的建议,置立了国用所,负责财政。

这次理宗让陈韡到湖南来,又同时节制湖广,是对陈韡才能的信任,有让陈韡安边的意思。

陈韡听说宋慈已在广西路巡历了一圈,也正在思考广西边境的安定问题,不由大喜,迅速把宋慈招到潭州的大使行府。两位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分外多话,但私人情感被暂时搁下,谈起国之要务。

宋慈将他绘制的广西地图拿出,说:子华兄,广南西路,邕、宜二州为边境,多与蕃国交界。邕州的南面,是交趾国;西面,是特磨道与自杞国;特磨道与自杞国的西面,就是大理国诸部。宜州的西北,是普里部,以前是罗甸国;再西北,是罗氏鬼国。大理国自我朝太祖挥玉斧划大渡河以西并说“此外非吾所有”后,益州边民不再采伐林箐,大理与益州山河阻隔,直接交往日益减少,大理国与我朝往来的三条道都必须跨过自杞、特磨二蕃国。其中,常走的一条道是经大理的善阐(昆明)、德保(镇安峒)到横山寨,水陆四十七程。

陈韡说:惠父兄,边地复杂,番地众多,那军防该如何是好?

宋慈说:罗甸、自杞、特磨道,特别是大理国,是广南的门户,是我朝的藩篱,只要蕃国的关系稳定,广南的门户就可保无虞。(注:六年后,忽必烈率领十万大军,从西面绕过南宋,九月,蒙古军用充气牛羊皮筏子渡过金沙江,击溃大理军,完成了对南宋王朝的合围!)

陈韡点了点头。

宋慈说:此边防之第一。

陈韡说:惠父兄继续说。

宋慈说:子华兄,邕、宜、融三郡屯兵多少人?

陈韡说:不满千人。

宋慈说:静江府所辖兵力多少?

陈韡说:亦不过二千人。

宋慈说:中原兵器与大理浪剑、瑶刀、黎刀、峒刀、蛮刀相比,哪样锋利?

陈韡说:中原兵器比不上其它诸兵器。

陈韡读了几句诗:“我家有翦刀,人云鬼国铁……越戟吴钩不足夸,斩犀切玉应怀怍”。又接着说:蕃国铁制刀具比越戟吴钩锋利多了。当年,宜州驻扎将官田昭明与番蛮力战败死的重要原因就是兵器问题。

宋慈说:而且,溪峒之民多习于战斗,擅长药箭、标枪,如果聚集广南西路各地土丁、民丁、保丁、义丁、撞丁,凭他们的勇武和兵器,为我所用,既可增加边防军力,又可解决武器问题,倘他们真为我朝效力,可保我大宋无虞——此边防之第二策也。

陈韡不由又点了点头,说了声:惠父兄,这一年没白费啊。

宋慈继续说:景佑年间(1034-1037),邕州产金七百零四两,为全国各州之冠。熙宁七年(1074),广西经略司奏言说,“邕州填乃峒产金,请置金场”,仅五年就得金为钱二十五万缗。广南西路多金坑哪!除此,还有银、锡、铜、铅的矿坑,窃以为,边远各峒金坑不妨放松禁令,也由百姓开采,以收峒民之心,不至于峒民变乱,只需富仁监、宝积监、富安监、太平银场设监察判官监查即可。

此第三?

是。

施恩于峒民,而后,以峒民之力防边,再与蕃国互通声息,以达到屏障之目的?

是!还有一事。

且说。

宋慈说:蕃国言语与中原相异,蕃国风土不同,地形奇特,民风诡异,须多招通蕃语的间谍以知己知彼。

陈韡沉吟良久,道:惠父兄,以提刑之职,深忧天下,令人动容,你速写出表文来,我将你的边防表文与我举荐你的表文一同上奏朝廷。

宋慈说:子华兄又为我费心了!

陈韡说:我不费心,是朝廷太需要惠父这样的官员了!

宋慈回到衡阳。衡州一带百姓以农桑为业,杂有渔猎之民,大抵风俗淳朴,畏法少讼,狱案不多。宋慈白日查审狱案,晚间整理表文,表文写好后的第二日晨,让人送到大使行府,才要回后堂,就见叶平大踏步进来道:衡山县有一疑案,昨夜文书牒报上来,知县不能判定,不知宋大人有空去看看否?

宋慈、叶平、苏修、刘远举到了衡山县南十五里雷家市的村口,衡山王知县闻讯也一并赶来了。他们只见仵作与县尉正一边指挥几位兵士挖一深坑,

宋慈问王知县:为何挖坑?

王知县说:大人有所不知,湖南的风俗都是如此。检验尸首会在尸旁掘开一深坑,用火烧红,撤出明火后,将尸首放到坑内,然后泼上糟、醋,又在尸首四面用火逼烘,再将尸体抬出检验。如果行凶人对伤痕有争议,或死人的血亲相争不肯认可,要将尸体抬进火坑三四次逼烘后重验的。

宋慈说:快快停下。

王知县见宋慈发话,也急声道:快快停下。

宋慈说:如今正是春末,尸首并未僵冻,如果一个人的尸首经过多次火烤,肉色焦赤,伤损痕迹就更不清楚了。

宋慈转身对王知县小声说:如此反复烘烤验尸,难出定论,糟蹋尸首,仵作和役吏反而可以乘此机会行私舞弊啊!

王知县脸色涨红,不言语。

宋慈又说:多次烘烤的尸首不到一两个月的时间,皮肉都溃烂无余了,那时,死者家属有争议上诉,前来复检的官员止见骨架,肉体上的伤痕反不得而知。“火坑验尸法”应当禁绝。

宋慈又问道:死者何人?

县尉说:王巧。

宋慈说:死于何时?

县尉说:昨日上午。

宋慈问仵作说:有何线索?

仵作说:大人,太蹊跷了。

宋慈问:有何蹊跷?

仵作说:王巧昨去莳秧,因田地经界不正,与郑平交执,互相殴打。

宋慈说:乡民互殴,有何蹊跷?

仵作说:王巧与县城通津坊的周少妇结婚,新婚一个月后,周少妇回家探望父母,在王巧死前的一天,从娘家回来,也就是王巧与郑平交执的那日。第二日,王巧突然死了,死前喝了周少妇煮的粥。

宋慈没说话,仵作继续说:喝粥不久后,王巧上吐下泻,腹中疼痛而亡,不知是殴伤致死还是毒发身亡。

宋慈问:为何一定是殴伤致死或是毒发身亡?

仵作被这一问,倒呆住了,只道:这?

宋慈唤过叶平与苏修,分别前去讯问周少妇与郑平。自己上前,验看尸首,一边说:衣物尚覆裹着尸首,那么,肯定还未洗涤尸身了?

仵作说:等火坑的炭火将尸首软化后再洗。

宋慈边将裸露在外的头、脚、手看了一遍,除了右手一处小刮伤,并无其它。宋慈边看边对仵作说:如果冬日雪天,寒气凛冽,尸体僵冻,确实应当挖掘三尺深坑,取炭和木柴铺暖坑并用醋浇泼,移尸入内,热醋遍浇,而后再用火烘,等尸体透软了再验。

宋慈验完了尸首裸露在外的部分,继续说:可是,天气晴和转暖的天气,则不能用此法验尸。

仵作与县尉看到宋慈亲自验尸,惶惶不安唯唯称是。

宋慈边解去尸首的衣物边让县尉招呼几位兵士去端清水,又对仵作说:准备席子,再拿些皂角搓洗尸体上的垢腻。

等到清水端来了,宋慈已解开王巧的衣物,一边的刘远举不由吃了一惊,王巧的阳物竟全然缩入腹中。

宋慈说:且先莫急,将王巧尸首抬到席子上,用皂角搓洗,再用水冲。

左右手臂几处略显青色的伤痕显现出来。

继而,再用糟、醋拥罨尸首,仍用王巧的衣物覆裹尸首,以煮热的醋浇淋。如此一个时辰左右尸体透软,拿掉覆盖物,再用清水冲去糟、醋,除手臂外,未见其它伤痕。

宋慈说:小伤不致毙命。

仵作说:毒杀?

宋慈说:未见手指、口唇、肚腹青黑,但仍须一验。

宋慈让刘远举托着王巧的后颈,再撬开王巧的嘴巴,宋慈将手摊开,仵作将用皂角水洗过的银钗递了过来,宋慈将银钗探入死者喉内,而后,对仵作说:将热糟醋自下腹往上罨洗。

仵作有些疑惑,宋慈说:只怕服毒已久,毒气已入体内,验看不出,将热糟醋自下而上罨洗以逼出体内毒气。

等到宋慈取出银钗,银钗颜色鲜白——无毒。

此时,叶平已讯问了周少妇。周少妇在一边哽咽,而苏修也讯问了郑平,郑平涨红了脸,说被冤枉。叶平取来周少妇留下的米粥,又不畏脏臭,去取了王巧的呕吐物,分别拌给两条狗吃,狗安然无恙。

苏修对宋慈说:王巧与郑平才动了手,且是郑平被打在先,郑平上前撕扯便被人拉开了,邻保说互殴时间不长,也没有使用器物。

叶平走近宋慈说:宋大人,还有一事,似与王巧之死有关。

宋慈说:请讲。

叶平说:周少妇一直不肯讲那晚之事,我便对她说人死不能复生,但未查验清楚却可能冤枉活着的人时,她才哽咽着说,回来那晚,王巧与她交媾,一连三次,到早晨起来,又喝了三大碗水,再接着,就吃了她煮的粥,不久就死了。

宋慈起身道:这就对了,周少妇所煮的粥已确认无毒,也无任何证据证明王巧是中毒而亡;王巧也并没受重伤,受了重伤的王巧不可能一晚交媾三次。交媾三次恰恰说明王巧与郑平的互殴无甚大碍,但是,与人交恶,必会郁闷,又一夜交媾多次,加上一大早起床猛喝冷水,最终导致阳气太泄,阴气过重,犯了寒邪,因此得了马上风,这才是真正的死因。不巧的是,王巧又因缩阳而腹痛难忍,手抚腹部打滚,既貌似中毒,又像受了内伤,其实,皆不然也!

众人窃窃私语,都觉得在理。

周少妇哭哭啼啼,走近湘江边就要投河,被人慌忙拉住。宋慈对王巧父母说:此妇人也可怜,但死了一个,切不可再死第二个,好生劝慰才对,男欢女爱,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劝她不要因此羞愧难当,或守节或改嫁亦由她便吧。

众人啧啧称是。

回衡阳路上,苏修问宋慈说:宋大人,小人有一事相问。

宋慈说:请讲。

苏修说:马上风发病时,可有症状?

宋慈说:手掌会出现红圈,同时,手掌上分布着红色筋脉,长强(长强穴:又名尾闾穴)也有红圈,如果发病后,圈口变小闭合,则必死无疑。

叶平问:有救否?

宋慈说:本来,这事与吃饭噎死相类,也是有的,只是羞于启齿,倒避讳了。有些地方,女子出阁之日,父母会赠送她银簪,就是为了防止洞房花烛夜男女中风!万一中风,无事一方切不可惊慌失措。

叶平又疑惑的问道:男女中风?无事一方?难道女方也会得马上风?

宋慈说:是!无事一方要紧抱住中风一方,切不可推倒对方,否则“下马”则死,要保持原有姿势,用银簪刺对方的长强穴和人中穴,或者以指甲重按此二穴。危急时,先嘴对嘴呼吸,再向外求助,等人来了,只要圈口未闭,就能救过来。

叶平、苏修都转脸过来,认真的看着宋慈。宋慈说:施艾火,依次灸百会穴两次,劳宫、独阴穴各一次,长强穴、人中穴、百会穴、劳宫穴、独阴穴灸后已可保不死,如果紧要之时濒死之际……

叶平忍不住又问:那该如何是好?

宋慈说:灸曲骨穴,但灸曲骨是特危重的患者,只是为了保命,一旦灸此穴,男子则阳事永不起,要慎之又慎。

宋慈继续说:症状缓慢的,也可以用银花30克,生甘草20克,苦瓜干20克,鬼箭雨15克水煎内服。

时近黄昏,路边村落鸡鸣狗吠,宋慈笑道:我们扰乱他们的平静了。一只飞鸟振着有力的羽翼斜飞过草丛,池塘边,一只大蛙“扑通”跃入水中,月亮便升起来了……

从衡山回来的第二天,宋慈接到了两封信。

一封是宸翰,陈韡转给宋慈的。

理宗亲笔回复了陈韡的信札,理宗写道:宋某所陈,确实可用若能悉意助卿,保厘南土,旌擢未晚。

宋慈心下感慨,陈韡一心想让他担当大任,尽力举荐,竟引得君王亲笔回复。

另一封是陈韡短短的几句话,要宋慈速到大使行府一趟。

陈韡为何让宋慈速去一趟呢?难道有要事相商?宋慈二话没说,叫上刘远举,出府往北,直上临蒸驿,而后沿驿道策马而去。

渐近潭州,人马俱疲,远方山色苍茫,夕阳离山不远。宋慈说:人与夕阳同归,我们也快到了。两人不由缓辔而行,宋慈抬了抬头,吁了口气,道:远举,你久居广西,可知些罗氏鬼国的旧事?

刘远举说:倒也知道一些。

宋慈说:史载,南方部落的罗氏世居罗邑山中,以伐山通道为业,日久天长,聚族而居。蜀汉建兴三年,诸葛武候南征,罗氏首领济火协助武侯伐山开路,又纳献军粮。武侯最终平定南方收服孟获。因此,济火被封为罗甸国王,而后部族迁往慕俄格(今大方)。

刘远举说:那位济火,相貌特异,深目长身,面黧齿白,又讲究信义,擅长打仗,深得大家拥戴。

宋慈说:罗氏所居的慕俄格在鸭池河以西,所以,称水西罗氏吧?

刘远举说:正是,边地的风俗各异,水西罗氏的贵族喜欢穿着乌衣,所以也称乌蛮。他们尚鬼,百家推举一小鬼主,部落推举一大鬼主,首领是都大鬼主,自称罗王,所以又被外人称为鬼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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