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毙的真相
2022-12-28 08:54:22  作者:祝熹   来源:宋慈传   责任编辑:


苏修说:他们剪取淳祐元宝,运来沙粒,而后,用碎铜夹以沙泥重铸,官钱就制成了“沙毛钱”。

宋慈没应答,苏修也跟着往前走,不由又说了句:奇怪,还杂着白色沙粒!

宋慈眉头一皱,道:分明不是沙!

果然,在角落,撒落着雪白的盐粒。

宋慈说:看来,这山洞,还贮藏私盐?

苏修说:除了剪钱,还贩盐?

宋慈说:我看是一定的了。

突然,听到不远的弓兵叫道:快来快来,是个通道。

宋慈急步上前,果然,沿着石阶上行,一条隐隐的通道往上盘旋,末了,一个小平台,似乎再也无法前行。宋慈用手往上触了触,竟然是一石板,宋慈唤声来人。三位强壮的兵士上前,一齐用力上顶,豁然,就透出了亮光来。宋慈上前,将头往上一探,竟就是万氏宅堂的厢房。

宋慈又沿石阶下来,一边往洞口走,一边对苏修说:耆老所说,万氏宅堂的孔窍、鼋潭潭水的冰冷,是有人蓄意制造出来的玄疑故事啊!

苏修应了一声:嗯。又说:那到底是何人所为?

宋慈说:谜底离我们不远了。

从鼋潭返回的路上,叶平带着兵士从后面赶了上来。

宋慈问:可有王元吉的消息?

叶平说:王元吉已上陈家山。

叶平说:前些天,我便服查访时,就听说陈家山有些罢吏(罢免的吏人)、配军(充军的罪犯),山上有屋宇数间,半山双石对峙如门,乡民称铁门。陈家山曾是啸聚之地,适合聚众。王元吉家的干人王洛也曾多次带人上山。

宋慈说:那只有,围攻陈家山了!

赵必揆已经围住铁门,隔绝了交通,铁门为上山下山的惟一通道。

那些南安、长汀、邵武的岁月涌上心头。望着山上立着欲倒未倒的旗戟,宋慈对赵必揆说:围而不攻即可。

赵必揆问:还需围几天。

宋慈说:三天。

赵必揆问:为何是三天?

宋慈说:他们仓促上山,粮草不足,铁门是上山惟一通道也是下山惟一通道,就算我们不攻,他们也下不来;况且,他们也只是躲躲闹闹,从来以为官府只会安抚,而不会带兵围山,真的见到我们旗帜林立队伍精干的兵团,人心也就散了。

说完,宋慈又转身吩咐叶平、苏修、夏苏:捉一两个探子,再让他们带招抚榜文上山。

很快捉来两个探头探脑的探子,说陈子高、王元吉、王洛都在山上。

叶平见探子已捉,便问宋慈招抚榜文如何拟定。

宋慈说:罢吏、配军等三日之内降者罪减一等,士卒三日内降赦无罪……

想了一想,又说:近来,行保伍之法,百姓担心连坐,反而更顽抗到底,加一条,“乡民上山的,不连坐”。

苏修将写好的招抚榜文交给探子,说:要将这些榜文广为散发给山上的弟兄,否则,罪加一等。

探子们唯唯而退。

宋慈对赵必揆说:私铸沙毛钱已流入湖南,如果依律,不知得流配多少人,私铸一事,只能禁止,对于金银铺户不宜赶尽杀绝。

赵必揆说:宋大人所言极是,法不责众,以禁为主了。

宋慈转身对叶平说:你且将调查沙毛钱期间所访的金银铺户、铸工再访一遍,对于私铸沙毛钱所知甚多的带几位到衙门待问。

叶平领命下山。

第三日,在围山兵士的摇旗呐喊声中,杨子高、王元吉投降。

公堂之上,宋慈问:杨子高,多年前,蓝田镇有陈姓一族你可记得?

狡黠凶悍的杨子高没想到突然会提到多年前的旧案,心下不由一咯噔。

宋慈见他眼神一楞,又追问到,你吞并了人家财谷,害了人家性命,居然又揩洗涂改制书,冒领王举官资,仅制书冒官一项,依大宋律令……

宋慈故意顿了顿,问叶平:叶检法,依律何罪?

叶平答道:“诸诈伪制书及增减者绞”。

宋慈道:依律,即可明正典刑,其罪当绞。其中因缘事由,速速招来,尚有宽宥余地,否则三尺之法在上,只恐你罪不容诛。

杨子高说:小人并未涂改制书,只是利欲熏心,以收取不法商贩的保护费为由,得了些沙毛钱而已,等到事发,害怕大人追查,故而躲避上山,也并非要造反的。

宋慈想:还真会避重就轻。

宋慈大声道:传东城少宗伯坊的曾大任。

书铺茶食人曾大任呈上王举录白的副本。杨子高见书铺的茶食人上堂了,知是抵赖不过,遂低头不语。

宋慈转向王元吉,问:王元吉,王举可是你哥哥?

王元吉说:是。

宋慈说:三年前,王举纳粟得官,而后突然暴毙,可有此事?

王元吉说:是。

宋慈说:杨子高是如何涂改制书,假托南城县尉的?

王元吉说:家兄纳粟之后,得县尉一职,却突然暴毙。想到纳粟三千六百石却打了水漂,正自认晦气的时候,杨子高找上门来。愿以粟一千八百石换王举的告身。

宋慈说:杨子高,你涂改制书,以王举之告身假托县尉之职已是不假,更何况你还强令金银铺户,剪取官钱,私铸沙毛钱,简直死有余辜。

杨子高说:大人,冤枉啊,大人所说小人陷害陈姓一族,是一时贪念作祟,然而,等小人得了县尉之职后,却想除暴安民,求得一方百姓平安。

宋慈说:你的一千八百石该是陈姓一族的财产吧?

杨子高低头不语。

宋慈指了指叶平说:叶检法便服查访之时,见你频频出入金银铺户,并非为了查访捉拿。

杨子高说:是。但是,自小人冒领官资,假托县尉后,一直受到王元吉要挟。

王元吉一边大声争辩道:一派胡言,信口雌黄。

宋慈说:王元吉,公堂之上,岂容咆哮?杨子高,你且往下说。

杨子高说:王元吉的兄长王举,多年前赶走鼋潭边上居住的万氏一家,制造鼋穴、溺尸的谣言,实在是要利用万氏宅堂下的一个大洞穴来造沙毛钱,选一些金银铺户的铸工剪钱为铜掺沙重铸,等到累积了许多不义之财,就纳粟买官,以便做大,只是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等到告身下达,王举却暴病而亡,王元吉心有不甘,也曾握有小人诬陷陈氏一族的一些把柄,故而让小人买下告身,交易既然可以双赢,小人便没有拒绝。

王元吉又要张口,被宋慈瞥一眼,便没有声音。

宋慈对杨子高说:而后,你就助纣为虐,戕害百姓,为害官府?

杨子高说:小人实出无奈。

宋慈说:那鼋潭三具沉尸三条人命,我问你,金银铺户为何自杀?谁又要追杀舟子王三十。

王元吉抢先道:杨子高恶人先告状,他将铸工引入鼋潭石穴,从万氏宅堂进入洞穴,事情做毕则从石穴钓下,从舟中回去。近来,由于所得官钱甚多,又多叫了金银铺户来加工。如果铸工课程缓慢,则加以鞭笞。不听使唤的,回头便投入禁狱,甚至掠拷至死。投水而死的两位金银铺户,乃是因为近来湖南所需沙毛钱数量极多,杨子高催促金银铺户加工,两位铺户做工缓慢。杨子高威胁要寻一个借口将他们一家老小投入狱中。两位铺户到得舟上,身心疲惫,看看身上旧伤,想,不如投水,一来免去入狱被笞,二来杨子高也没必要再去害他们家中老小了。所以,他们在舟上便直直往下跳。

叶平带来了几位金银铺户,有两位也曾在鼋潭石穴中剪铜铸沙毛钱,宋慈问道:王元吉所讲可是真话?

金银铺户道:那日,钱十二和钱二十身体不适,误了些工,杨子高扬言要捉了他们家老小,封了他们金银铺,他们想不开,就跳了潭,一了百了。

宋慈又问王元吉:那么,王三十又是如何死的?

杨子高心下恼火,他想,如果不是王三十尸首被发现,自然不会发现两位金银铺户的尸首,自然不干他的事。于是,杨子高抢话答道:王三十是王元吉逼死的。

王元吉说:是王洛生气不小心打了王三十,他失足落水的。

杨子高说:我看不是吧!陈家山那天,有位舟子对我说,舟子劳累致盐船漂泊,你就指使王洛赶打王三十赴水。

宋慈说:本官正要问最后一个问题,王元吉,你还贩私盐。

王元吉说:不曾贩私盐的。

宋慈说:带王洛上堂。

王洛上堂,宋慈问:王洛,你赶打王三十,致其落水而亡,你可知罪?

王洛道:小人知罪。

宋慈说:那日你赶打王三十,岸边林中已有人亲眼所见,念你不是故意杀人,只要你将贩盐之事从实招来,可减免你罪状。

王洛低了头,嚅嗫了一会,终于开口道:最早,王举以贩鱼为名,用黄鱼笼挟私盐贩卖,王举读过书,知道律令的规定“贩黄鱼笼挟盐不及二十斤,徒不及五人,不以甲兵自随者,止输算,勿捕”。以黄鱼笼挟私盐贩卖不会丢了性命,又能获得高利,王举由此发了家,纳了粟,买了官,只是突然暴病而亡。杨子高以假告身担任了县尉后,王元吉有了倚仗,就做大了,领盐子往来潮、惠、循、梅,运到南城,让杨子高强行敷配,过多的食盐,有时也藏在鼋潭边的洞穴里。

宋慈说:事情已明了,杨子高并人财产害人性命起家,王元吉之兄王举以贩私盐起家,后以财得官却又暴毙,杨子高便涂改王举告身当起了县尉,与王元吉狼狈为奸,权钱勾结,一面贩私盐强行摊派,一面剪官钱掺沙私铸,为害官府,残害百姓,虐杀工匠,天理难容。

宋慈转过身,道:检法官。

叶平说:属下在。

宋慈说:检法杨子高、王元吉所为,该当何罪?

叶平说:“诸诈伪制书及增减者绞”;“诸诈假官(假与人官及受假者)流二千里”;“以恐惧逼迫人致死者,以故斗杀论”; “剪凿钱取铜,及卖买兴贩之者,十斤配五百里”……

宋慈沉吟片刻道:杨子高,且决脊杖二十,刺配英德府(广东英德市)牢城;至于王元吉,罪足以当绞,且将王元吉决脊杖二十,配广南远恶州军。王洛決脊杖二十,刺配海外州军。

大案告破,南城轰动!宋慈又将其余积案逐一审理毕,便要启程了。

南城衙门,赵必揆为宋慈斟好麻姑酒,宋慈一闻,说:好香!

又问:可就是取麻姑山神功泉酿造的?

赵必揆说:正是,麻姑酒的曲孽是草乌等药呢!

宋慈说:噢?

而后又说:草乌有毒,却可祛风散寒,也许此地湿气寒气颇重,故以草乌酿酒吧?

赵必揆说:草乌确实有祛风散寒的功效,百姓也知道其味甜而毒重,易醉而难醒,不宜喝得过多的。

三杯下肚,宋慈说:麻姑山为三十六洞天之二十八洞天,七十二福地之第十福地,兼有洞天福地之名,而颜鲁公“天下第一楷书”《麻姑山仙坛记》撰于此,只可惜没有时间去登登山看看云品品字了。

赵必揆说:请大人留两日,属下与大人一同游游麻姑山。

宋慈又饮一口麻姑酒,道:谢谢赵大人了,饮了麻姑酒就好!

等回到赣州,录事参军钱宏递来两份文告,宋慈打开一看,一份是说宋慈在江南西路行保伍之法防盐子成盗民,今年果然不见盐子成盗的情况,现将宋慈所行的保伍法推广至渐西路。

另一份是私信,信中说,江西有人非议宋慈的保伍,说盱江杨子高在陈家山成了盗民,就是因为保伍法的弊端,因为,保伍后,百姓得了训练,教之战阵,很容易用武;而且,万一遇上灾害、保伍之人极其容易联络,便于蜂起响应,简直就是大患。

宋慈想起当时行保伍之法时录事参军钱宏说的——不当行。

信的末尾,对方又写道,江西提刑的录事参军对此事也有非议。

对方还说,此事,他已通过经筵讲习,与君王交流,并已辨明了此事了,就当没发生过吧!

宋慈很是感动,就在此时,一直代理赣州事宜的鲁大发来了。鲁大发说府外发现一尸,大人要否过去看看。宋慈叫上钱宏,匆匆赶往,只见村民七八位围守一尸,见官府来人,都说:是人自缢于此室,他们是里正和邻保,担心尸体被虫鼠所坏,所以守着尸首等官府到来。

宋慈看了看钱宏说:保伍法,也并非不尽合理,如果未行此法,此尸首恐怕又要引起些麻烦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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