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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时三年,同为建本雕版印刷技艺代表性传承人的李国平、李安琦父女携手—— 重刻雕版印刷的“巅峰之作” 初冬寒凉,清晨的麻阳溪上,总是缭绕着淡薄的晨雾。 雾气未散,位于建阳城区的李国平雕刻工作室内,已能听见不间断的雕刻声。伴随着木屑滑落的,是细细的交流声:“这个地方的线条需要再细致一些……”对着一块雕版交流的,是建本雕版印刷技艺市级代表性传承人、建阳建本协会副会长李国平与他的女儿李安琦。 阳光刺破云层,将室内照得透亮,映入记者眼帘的是李国平与李安琦于近期合作完成的建本雕刻作品——唐代咸通本《金刚经》。“为了重刻《金刚经》,我们花费了三年多的时间。”父女携手传承非遗技艺的故事,在一刀一刻中徐徐展开……
20世纪50年代左右,建阳当地手工艺人用建本雕刻技艺刻出来的“喜帖” 重刻之举 源于热爱 唐代咸通本《金刚经》,是什么? 据甘肃省文物局有关资料介绍,1900年,甘肃敦煌藏经洞内发现了唐咸通九年(868)王玠为双亲祈福所刻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简称《金刚经》)。卷首一页印的是画,画的是释迦牟尼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长者须菩提说法,其余6页是《金刚经》全文。全卷完整无缺。这是我国、也是世界上现存的第一部标有年代的雕版印刷品,这部佛经卷首的说法图也被认为是全世界现存最早有纪年的版画,被人们誉为“世界印刷史和版画艺术的冠冕”。 “唐代咸通本《金刚经》的雕刻技艺已臻成熟完美,对我们建本传承人来说,它是雕版印刷界的‘神品’。”李国平说。 一切的源头,还是那份对建本雕版印刷的热爱。1996年,李国平出于对建本雕版印刷技艺和根雕艺术的浓厚兴趣,辞去稳定的工作,赴杭州拜师学艺。三年后,技有所成的李国平回到建阳投身雕版事业。自此,年复一年,锲而不舍,在雕版印刷艺术领域闯出一片天地。 李国平对艺术孜孜不倦的追求和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深深地影响着女儿李安琦。李安琦长大后考入中央美术学院,开始学习、从事雕塑、雕刻等艺术工作,接过父亲的“接力棒”,今年也正式成为建本雕版印刷技艺代表性传承人。 “很早以前,就常听父亲提起唐代咸通本《金刚经》,后来进入大学、开始工作,更多地对建本雕刻进行研究后,重刻此经的想法愈演愈烈。”李安琦说。 2024年,李国平被聘为杭州国家版本馆精细雕版保护项目的特聘研究员,研究各年代的版本成为他的一项新工作。 手艺人对“神品”炙热的追求、从不懈怠的版本研究工作、一次次研习雕刻技艺的过程……种种因素叠加,父女俩复刻唐代咸通本《金刚经》的“工程”就此启动、推进。
李国平(右)与女儿李安琦一起探讨雕刻技法 执己刀笔 “对话”古人 重刻之始,一个难题摆在眼前。唐代咸通本《金刚经》刻本现藏于英国伦敦大英图书馆,要对其进行重刻,该选择哪一个底本?是依唐本,还是参校宋元明清诸多善本?李国平说,重刻的过程,每一个字的斟酌,每一处版本的异同,都能引起他对经文流转、演变史的深入思考。 后来,李安琦进行了多方奔走,在故宫博物院相关研究员、英国文化研究员等专业人士的帮助下,李安琦成功拿到了唐代咸通本《金刚经》的原件数字扫描件,为这次的重刻奠定了基础。 2024年,父女俩合作的《精镌合刻三国水浒全传》作为新时代国家版本资源入藏中国国家版本馆,而当时已在重刻《金刚经》的父女俩为了更好地“仿古”,还前往中国国家版本馆中央总馆参观、学习,丰富自身学识。 重刻的过程,漫长而艰辛。为还原唐刻本“古拙丰腴”的字体神韵,父女俩日夜临摹唐代书风与刀法,常为一个笔画的走势争论琢磨;选定以梨木替代古枣木后,由于木材的不同,需反复调整下刀力度与角度,刻废的版片不计其数;而追寻原作“庄严肃穆”的古意,更需在一刀一刻中,用心贴近千年前的文化脉搏。 在分工上,父女俩各展所长、默契配合。作为老一辈传承人,李国平主要负责前期的“学术攻坚”和核心的“操刀刻版”。完成版本校勘以确保经文精准,研究制定雕刻技术标准,并亲手完成经卷主体文字的雕刻,力求复现唐风雄浑;女儿李安琦则发挥她有耐心、刀工细腻的优势,承担线条繁复的佛像版画雕刻。为了对复刻过程进行创新性传播,李安琦还用影像设备记录了重刻过程,并生成高精度的数字档案。 “此次重刻,绝非仿其形那么简单。它必须是一次可记录、可测量、可复现的科学研究过程。”李安琦说,从选料、写样、上版、雕刻到印刷,每一个环节都进行了数字化记录和学术化描述。这意味着一套关于中国雕版印刷技艺的活态基因库和标准操作规程将留存下来,其价值远超一件复制品本身。而这些数字资源还可以进行再次利用,开发线上展览、沉浸式体验、教育课程等,让建本雕刻技艺以新的形式传承下去。
重刻的《金刚经》雕版(局部)(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父女携手 致力传承 一笔一画,皆有风骨,块块雕版,独具匠心。搬出重刻《金刚经》的七块雕版,采用东北梨木的板材在阳光下泛出漂亮的红棕色,而雕版上的字体、图案,与李安琦展示的原件扫描件呈现高度一致。千年前匠人埋首刻版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记者注意到,此前已有雕刻从业者“复刻”过唐代咸通本《金刚经》,为什么李国平父女仍费心费力重刻此版《金刚经》? “作为建本雕刻技艺传承人,我们最深切的忧虑在于‘人亡技绝,版毁文湮’。”李国平说,古代雕版,尤其是早期版本,作为文明的物理载体,其本身便是无价之宝。对珍稀雕版的保护,绝不仅限于将其放入恒温恒湿的库房中。最高层次的保护,是让其承载的信息与技艺“活起来”。重刻《金刚经》,正是对雕版保护工作的终极实践。 同时,李国平还谈到了重刻《金刚经》的另一重意义——赓续中华文脉、坚定文化自信,这也是中国国家版本馆的核心职能。“我们不仅有能力保护古老的文明,更有能力在新的时代将其发扬光大。”李国平说,重刻精品集中国哲学思想、书法艺术、雕刻技艺、造纸工艺于一身,是中国文化的极佳载体。通过它,可以让世界更直观、更深刻地理解中华文明的博大与精美。 其次,重刻《金刚经》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跨学科的综合性研究课题:比对唐本与宋元明清善本的异同,涉及版本学与校勘学研究;研究木材、烟墨、胶料及纸张的过程,涉及材料科学研究;全程记录生成高精度数字档案,则是对数字化与传播学的研究。重刻过程能大大提升雕刻者的建本雕刻技艺。 父传衣钵,女承芳华,一门技艺,两代守护。重刻之举,是一次非遗技艺传承的生动写照。 接过凝结父亲数十年雕刻技艺的“接力棒”,李安琦深知,非遗要活化,就要被“看见”,而重刻《金刚经》无疑是建本被“看见”的极佳方式。“开启重刻,要求我们深入研究古版的刀法、字体、版式、用料,理解历代刻工的艺术思维与工艺标准。这是一个‘与古人对话’的过程,是将静态的‘物’的研究,转化为动态的‘技’的传承。”李安琦说。 晨昏交替,寒来暑往,三年多的光阴在一刀复一刀的雕刻中悄然流逝。如今,重刻《金刚经》的“工程”已经接近尾声,7块雕板尽数刻成,李安琦正着手完善复刻过程的文字资料。一份数字、现代的唐代咸通本《金刚经》,即将以新时代的面貌展现在世人面前。
父女俩合作的《精镌合刻三国水浒全传》刻本 相关链接 一、在中国雕版艺术发展史上,雕版印刷术最早大量用于佛经佛画的刻印,国内现存雕版印刷早期的产品,以佛教经像为多。这是促使雕版印刷技术定型的首要动力。由于当时佛经版画对于传教的重要功用,宋元以后迄明清,刻印的佛经,大都附印佛画插图。 佛经版画雕刻精细,构图严谨,庄严素美,大多出于版画名家之手,是中国雕版艺术与印度佛教文化共同浇灌出的一朵奇葩,具有独特的审美和文化意蕴,并影响了明清时期不少其他书籍里的插图,成为中国欣赏性版画的鼻祖。 二、古籍、碑帖、书画、青铜器、粮票、货币等等,凡是载有中华文明印记的载体,都可视为“版本资源”,其中,也包括雕版印刷作品及其底本。(李思敏 文/摄) |